棹绿

关于我

人在东风正倚阑


1、

 

宫里多了位琴师。

 

这本算不得什么事,偌大的死生之巅里宫人如云,当今帝君又是个铺张无度挥金如土的主,听说连给踏仙君递葡萄琉璃碟子的都有数十个,来来往往的宫人数以千计,谁能在意今天那乐坊里多一个少一个人呢?

 

可是这个琴师却不一般。

 

自打他进了宫后,除了踏仙君,谁也没能见上一面,唯一知晓的就是他姓“楚”,关于他的人品性格皆无从所知。

 

这位楚琴师是帝君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随从琴师,踏仙君还特意给了他一个九品封号——“琴待诏”。

 

 

2、

 

 

歌舞春宵,飞花暮潮,美人杂佩,红袖玉箫。

 

巫山殿外是凄冷秋雨,而殿内却温暖如春,熏香馥郁,烛火猩红,歌舞升平声色犬马,一派醉生梦死的景象。

 

踏仙君靠在宽大的龙椅上,一手拎着个精巧的酒壶,一手楼了个舞姬有一搭无一搭地戏弄,他似是有些醉,一双眼眸里隐约泛着紫,烛火辉映下眼里的邪气直直叫人无法逼视。

 

舞姬怕他又忍不住看他。人人都说踏仙君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杀人如麻,宛如恶鬼,可是在传说里三头六臂面目凶狠的恶魔实际却生了这样一张英俊的脸,仰头喝酒的时候,睫毛垂下,侧脸线条流畅柔和,看起来竟仿佛是一个温和良人。

 

笙歌管弦里,踏仙君却意兴寥寥。

 

歌舞行至一半,他突然挥了挥手“别弹了,老调子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一点新鲜玩意都没有。”

 

歌舞声戛然而止,踏仙君转头,对着宫殿角落屏风那边道

 

“琴待诏,过来给本座弹个曲儿。”

 

宫人们顺着帝君的视线看过去,金丝檀木海棠屏风上隐约露出个身影,那人形体修长,看身量约莫是个男子。

 

琴待诏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宫人皆被勾起了好奇,纷纷伸长脖子向那处瞧。


那人不言语,听了踏仙君的话却仍抱着琴不动。

 

踏仙君看他半晌,哼笑一声,冰冷的手指猛地掐上了舞姬的脖颈,逼着她扬起头来。舞女吓的花容失色,浑身悚然,却不敢有任何动作。

 

“你看这舞姬美不美?昨日祭月都的人送来的,说是会蛇旋舞,本座觉得新鲜就留下了,今日便由你来给她的舞奏曲吧。”

 

屏风后的人仍旧不言语。

 

谁也没料想到这琴师有这样的胆子,竟敢不回帝君的话,宫人见状赶紧个个跪倒在地,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墨燃见他不答,脸色一暗,手上略一用力,几乎能听到骨骼挤压的声音,女子顿时魂飞魄散,哭着哀求

 

“陛下……陛下……陛下饶命……”

 

墨燃紧紧盯着屏风后的人,眼里恶意更甚,言语里竟带了几丝孩子似的甜蜜

 

“你要是弹得让本座舒心了,本座就放了这些人,要是不舒心,本座就挨个捏碎他们的脑袋,你看如何?”

 

殿内依旧灯火通明,灿烂辉煌,明明炉火正旺,可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森凉刺骨的寒意。

 

一道冷如玉碎的声音自屏风后响起,是个男声,语调平稳,嗓音里却带些沙哑

“放了他们,我弹。”

 

墨燃闻言哈哈笑了,一甩手把女子扔到了地上,冷声说“自己找东西把眼睛蒙上,胆敢看他一眼,本座当场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舞女撕了裙摆上的红绸蒙住了双眼,台下众人闻言连忙跪得更低,闭着双目将头紧紧贴到地上,一时间不知背后更冷还是大殿石砖更冷。

 

踏仙君看了跪伏的宫人一眼,转头对屏风后的人说

“出来吧。”

 

 

3、

 

 

楚晚宁着一身黑衣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黑衣宽大,衣尾曳地;腰身收束,愈显得整个人形体修长,骨肉匀亭。

 

楚晚宁抱琴走来,面色如霜,不再做宗师的他除了发冠,一头青丝用一根白玉簪子在脑后束起,浑身只黑白二色,整个人清透地如同冬日的冰湖。

 

墨燃紧紧盯着他垂落的眉眼,和犹带齿印的雪白的一截脖颈,一股邪火霎时就烧了上来。

 

他甚至觉得之前他穿白衣是对的,楚晚宁穿黑衣怎么看怎么是在勾引人。

 

楚晚宁本想在殿边弹琴,刚走了没几步,墨燃却叫他“过来。”

 

墨燃指了指自己的大腿

“坐这弹。”

 

楚晚宁虽然知道墨燃此人厚颜无耻,可是未想到会荒唐到这种地步。

 

一时间羞愤不已,眼尾都气红了,碍着这么多人在,却不能说话,只能眼神如刀冷冷地看着墨燃。

 

“快过来。怎么?当了本座的琴待诏伺候人都不会?还是你想这殿里这几十个人今夜就拖到乱葬岗喂狼?”

 

楚晚宁攥得手指发白,被羞辱得浑身发颤,拼了全力才克制住自己甩手就走的冲动,慢慢地走上台阶。

 

墨燃见他那被羞辱的模样心里畅快极了,还不等楚晚宁走到他面前,一把拽了他手腕将他拉到了怀里坐下,胳膊紧紧箍着他的腰,随口亲了他耳垂一下。

 

墨燃胀大的东西就紧贴着他的腿,蓄势待发,楚晚宁整个人都要羞耻地烧起来了,他奋力挣扎,几乎羞愤欲死,墨燃一边被他撩拨得邪火中烧,一边又因为看到他屈辱的样子而乐不可支,手臂一用力将他抱得更紧,一手已经拽开腰带摸进了他的衣服,靠在他耳边轻声威胁

 

“你要是再动,小心我在这就要了你,你要是老老实实弹琴,把我伺候舒服了,我就把那些人都赶出去,别人也不知道你是谁,你自己选。”

 

 

4、

 

琴待诏的琴技算不得太好,甚至可以说是不好。一首曲子弹下来,琴音断断续续,杂乱无章,根本算不得好听。


而踏仙帝君不懂音律,却很喜欢。

 

舞姬的蛇旋舞跳得如何无人知晓,总之自从琴待诏从屏风后出来,阴晴不定的踏仙君很快就被哄开心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除了琴待诏,所有宫人都被赶了出去。

 

巫山殿的红烛彻夜不熄,而琴音却一整夜再未响过。

 

 

5、

 

 

自从那次后,踏仙君再也未让琴待诏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而琴待诏,也自此变成了一个屏风后模糊的影子,成为整个皇宫最大的谜团。

 

 

6、

 

琴待诏的一切消息都密不透风,泄露不得,打探不得。

 

但是总会有人想解开这个秘密,宋秋桐就是其中之一。

 

只因宫里宫外关于这位美丽却备受冷落的皇后的流言蜚语源源不断,这一切无不叫宋秋桐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按常理堂堂皇后和九品随从就如同凤凰和野鸡般的差距,根本无需相比,可是踏仙君就是这般荒唐,枉顾礼法随心所欲,生生叫那个琴待诏狠狠打她的脸。

 

琴待诏一个九品小官,吃穿用度都和踏仙君一样,住在灵力充沛,常年盛开海棠的水榭,待遇甚至比她都高一截,这不免叫人惊异。而且踏仙君不只新婚之夜弃她不顾去红莲水榭听了一晚上琴,就是现在,还整日整夜去红莲水榭。宋秋桐本以为墨燃是突然转了性子喜欢乐理,后来才明白听琴是假,踏仙君养了个禁.脔才是真。

 

可是踏仙君想要谁不是易如反掌,他男女不忌也是众人皆知,何必再费尽心机安一个假身份在他身上呢?而且那个琴师的消息被封锁的密不透风,任是她想获得一点线索也难如登天。

 

宋秋桐又惊又惧,浑身发凉,她觉得自己仿佛触碰到一个巨大秘密的锁口,只需一把钥匙,就能打开那个封锁了一切前尘旧事的箱子,彻底解开所有的谜团。

 

她万分渴切地想要见到琴待诏。

 

琴待诏不好打听,但是并不意味着对他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琴待诏常年在红莲水榭深居浅出,时不时被踏仙君叫到巫山殿住几个月。

 

他住在哪很好知道,只因宫里最珍贵的东西全都送到他那去。上次天山北麓的修士贡来一朵千年雪莲,珍贵至极可遇而不可求的宝物,踏仙君看了二话没说转头拿去给红莲水榭去了,还特意叫刘公告诉膳房要加冰糖或者蜂蜜煨,要不那位怕苦不肯喝,他哄也不好哄。

 

闲言碎语夹杂着踏仙君发疯吃醋偶尔说漏嘴的话,宋秋桐大概知道,这个琴待诏是个姓楚的男子,身量修长,喜穿黑衣,不爱说话。嗜甜,体弱,琴技不好,性格不好,床技不好,但是惹怒和哄好帝君却很有一套,而且以墨燃的口味来看,这个琴待诏肯定还是个美人。

 

总结起来,用她的侍女的话来说就是“狐狸精。”

 

宋秋桐虽多番努力未果,但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第三年的时候碰到了琴待诏。

 

那次踏仙君破天荒带琴待诏下山散心,临行前正巧被她碰到了。她虽嫉妒但还是装作欣喜的样子前去搭话,然而琴待诏坐在轿子里不发一言,踏仙君三言两语就把她打发了。

 

看着远去的轿子,宋秋桐的侍女暗骂道

 

“也不知道哪座山上修成的狐狸精,把陛下迷得晕头转向!”

 

 

7、

 

 

“狐狸精”的生活却未如他人想的那般如意。

 

楚晚宁和踏仙君向来是吵架多温情少,吵着吵着往床上滚得多,穿着衣服聊天的时候少。

 

楚晚宁最开始的两三年很不好过,踏仙君那个时候疯魔得厉害,恨他怨他,故而骂他打他一心折磨他,日子如同水火,无处不煎熬。但是偶尔也会有柔和的时候,墨燃吻他抱他哄他,一声声叫他“晚宁”。

 

算来墨燃闹得最凶的时候,无非因为两个人——一个是师昧,一个是薛蒙。

 

避开了这两个名字,往后的几年,日子竟也算做平和。

 

踏仙君修炼珍珑棋的时候有段日子头疼得厉害,常搂着楚晚宁要他弹琴,楚晚宁拗不过他,从《松风鸣泉》弹到《广陵夜雪》,踏仙君听得迷糊,不过头倒是不疼了,下巴垫在楚晚宁的肩膀上,问他琴弦为什么有七根。

 

踏仙君不懂音律,当徒弟的时候,乐理知识一概不通,也不愿意学,当了帝君,不知道从哪听得个“琴待诏”的官名,就这么安排在了楚晚宁的身上。

 

弹琴是为悦己,而踏仙君偏要楚晚宁以此悦人。

 

踏仙君不知琴亦如人,有头有颈,有腰有足;不知琴上山下泽,凤眼龙龈,七星岳山,也喻天地万象,五弦为尊卑序列,二弦为君臣合恩。

 

从师徒到君臣,再到如今的,无名无份,举世不容的关系,楚晚宁因墨燃对他的所作所为恨过,怨过,心痛过,心死过,可是他无法彻底的恨墨燃,不仅仅是因为那自觉不堪的爱,还因为一份愧疚,出于师尊的责任。

 

他就这样和他年年岁岁地过下去,爱恨纠缠,苟延残喘。

 

墨燃的前路太黑了,他们都看不到尽头,楚晚宁想叫他回头,可是墨燃一次次地告诉他,他早已回不了头了。

 

楚晚宁不知墨燃的前路有远,还要走多久,但是,他隐约知道,自己的路快要走到尽头了。

 

新桃换旧符,又是一年岁末,除夕之夜是要守岁的。

 

红螺绿蚁酒,光摇绛蜡新。

 

墨燃喝醉了酒,躺在他的腿上,握着他的手要他给他按按头。

 

今年除夕下了好大的一场雪,叫人的心都静下来了。

 

踏仙君和他的乱七八糟,哄哄嚷嚷的江山,也好似安稳下来了。

 

红莲水榭只有他们二人,楚晚宁觉得有些寂寞,却又不怎么寂寞。

 

踏仙君被楚晚宁按地舒服了,随口问他晚上的烟花好不好看。

 

墨燃的烟花㸌㸌喧豗,如星陨火烘,绚烂得叫星河倾覆,日月潜移。

 

楚晚宁如实回答“好看。”

 

踏仙君闻言竟似个小孩子似的得意,烛火辉映下,一双眼眸明亮,明晃晃映出楚晚宁的面容,那份喜悦十分纯粹,和他当小徒弟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是自然,本座的烟花谁能比得过。本座记得你喜欢看烟花,特意从万载醴陵运了一个月——你看,跟了本座还能亏了你?”

 

踏仙君一把抱住他的腰,闭了双眼,头埋在他的腰腹,扑进了一片染了酒气的海棠花香中。

 

“晚宁,好好行你的侍君之责吧。”

 

8、

 

 

宫里多一位少一位琴师自是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是琴待诏的离去却好像把踏仙君的一切都带走了。

 

 

9、

 

 

又是一年深秋,秋雨缠绵,卷了风刺骨的寒。

 

谩催鼍鼓品梁州,鹧鸪飞起春罗袖。

 

巫山殿灯火憧憧,歌舞不休。

 

一片繁华里,踏仙君却面容郁郁,只盯着角落的屏风瞧。

 

那是一扇老旧的檀木屏风,缂丝上画着繁茂的秋海棠。

 

踏仙君看了好一会,回过神挥了挥手,叫歌舞停下

 

“琴待诏,出来给本座弹个曲”

 

众人望过去,屏风孤立,并无人影,只见烛火飘忽地跃在上面,半晌也无人回声,哪里见得琴待诏的半分身影?

 

众人了然,原来是踏仙君醉得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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