棹绿

关于我

人在东风正倚阑


将夜背景


1.


渭城边军营坊。

荒漠漫漫,白日灼人,远处的地平线仍一片寂静。

早时去的八名砍柴人迟迟未归,马士襄心下已有了不祥预感,立在瞭望台不住张望。

他们所在的军营地处漠北,处在唐的边疆交界处,毗邻草原金帐王朝,因为生存环境恶劣,寇贼抢掠之事万分猖獗,梳碧湖便是马贼常常出没的地点。

为了守卫边境,保护百姓,抗击马贼势在必行,自将军营扎根在这后,他便派兵日日巡逻绞杀。

所谓砍柴,也就是杀马贼的意思。

马贼凶悍,行事狠辣,又因为长年生存此地,对地形气候万分熟悉,马士襄虽败少胜多却也并不能把握每一次砍柴的马队都能如数归来。

最惨烈的一次,去的十三个人全军覆没,派人出去寻,带回来的却只有十三个人冰冷的尸体。

然而这次,他却不准备再派人去找。

这八人里有一个必然会回来,谁死了他都不会死。

他在等那个人。

果真如他所料,不久地平线上便出现了一个人影。

也只有他一个人的人影。

马士襄心头一沉,向后摆了下手“还有七个人,把他们带回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手下将士领命,带人便走。

远处人影越来越近,

那人骑着黑马,肩挎黄杨硬木弓,身背三把朴刀,神色冰冷,是个少年。

马士襄见他越走越近,心里越发讶异。

方才隔得远没看清,少年怀里,竟然还抱着一个昏迷的人!



2.


宁缺骑马回到营坊的时候,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

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他怀里的那个人。

那是个白衣人,身形清瘦,浑身血污,长发披散盖住了脸,那人侧坐在马上,被宁缺揽着腰,一动不动地靠在他肩头,已然晕了过去。

“宁缺,这是谁啊?”

“呦,宁缺抱的是谁啊?”

“出去砍柴怎么抱回来个人?宁缺,快给弟兄们看看”

士兵们纷纷伸长了脖子看那人的脸,宁缺勒着马缰绳,淡淡道“不认识,从马贼那抢的。”

一个人问

“是个女人?”

草原马贼掳掠钱财夺女杀人实是常事,不过自从马将军在梳碧湖立了营坊守护边界百姓,如抢夺钱财牲畜等事已少了大半,近些年因为水源不足,许多人家已然迁走,马贼抢夺女子之事更是几近于无。

宁缺闻言笑了,从马上下来,将人拦腰抱到怀里,道

“还是个仙子。”

众人闻言更是蜂拥向前挤,个个伸长了脖子睁大了眼睛,要看看这人究竟什么样。

人从马上抱下来,这才发现宁缺在骗人,这人身量修长,骨架偏大,分明是个男子。

众人失望之际,还是忍不住看那人的脸。

这一看,不禁诧异。

这人脸上虽然有尘土和血污,但仍能看出样貌极美,脱俗出尘。

确实如他所说,像位仙子。

粗犷荒漠里,只有丑陋坚实的东西才能活下来,这人却仿佛一株零落的昙花,因为脆弱和美好而格格不入。

美人落难,自然要救。

其他人还欲再看,宁缺却不愿了,冲着人群喊了声“桑桑,烧水洗澡。”

听到被挤在最外围的姑娘扯着嗓子回了声“好的少爷!”宁缺抱着人转头向自己屋子走去。

众人还欲再看,宁缺啪的一脚关上了门。



3.


润玉是在含了火炭般的口渴中醒来的。

方一起身,便觉身体有如撕裂般的疼,浑身用不上力,一时支撑不住,砰地又倒在床上。

屋子外煮药的桑桑听到了声音,心里一惊,忙扔了蒲扇进了屋子。

进门一下就对上了润玉诧异的眼睛。

桑桑见他醒来,由惊转喜,笑得嘴角露出两个酒窝。

“仙子,你终于醒了!”

润玉看着小姑娘全然陌生的一张脸,觉得万分匪夷所思,想象不到怎么一觉醒来到了这个地方。

他想问她你是谁,这里又是哪,然而嗓子沙哑,一句话竟也说不出声。

润玉心里一惊,忙伸手摸自己的脖子。

而胳膊酸痛,动一动竟都很难。

姑娘见他样子,便说“这是渭城军营,马贼不敢过来,你不必担心。哦,你昏睡一日,肯定渴了,我去给你倒杯水。”

屋外有人走来,人声渐近

“桑桑,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唐国的九江双蒸……”

宁缺一推开门,就看到了床上躺着的润玉。

那双黑玉似的眼睛望过来,叫他的心跳慢了半拍。

“谢谢少爷!”

桑桑开心的把酒从他手里拿走时,宁缺还有点没晃过神来。

宁缺顺手关了门,看着润玉问道“醒了?”

润玉点了点头。

桑桑端了一杯水“这位仙子现在好像说不出话。”

宁缺接过杯子“荒漠天热,嘶哑应是缺水所致,多喝点水就好了。”

宁缺伸手将润玉扶起,叫他靠在自己身上,杯子递到了他的唇边,润玉却别开了脸。

宁缺挑眉看他,只见润玉仰头对他无声说了什么。

宁缺看不懂他说什么,只是觉得那唇齿也生得好看,知道他意思应是拒绝,却还故意逗他。

“仙子的意思是……要我喂你?”

“倒也可以,昨日你昏迷,汤药咽不下去,便是我对嘴喂的,本以为你醒来不愿,看来是我多虑了。”

润玉闻言有如雷亟,直直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他活了几百年,还未与人有过那般接触,哪怕是自己曾经的未婚妻,自己也止于君子,任何越矩之事也未有过。

宁缺本意是逗逗他,然而未想到润玉气血上涌,怔愣过后猛然弯了腰开始撕心裂肺地咳。

宁缺忙拢住他肩膀,却见润玉已然咳出了血沫。

宁缺吓了一跳,忙忙给他拍背,折腾一阵后,润玉终于停了咳,脸色因为咳嗽而发红,眼眶已然一片湿润。

宁缺不敢再吓他,将盛了水的杯子塞到他手中,润玉哆嗦着拿到半空,已然洒了个七七八八,再向上,就抬不动了。

试了几次都不行,最后宁缺不耐烦了,握着他的手将水递到了唇边,润玉只好慢慢喝了。



4.


桑桑出去熬药,宁缺喂了他喝了些水,拿了枕头靠在他身后。知道两个人对对方都满肚子疑问,便想着和他说话。

宁缺穿着白里衣,露出大片紧实的胸膛,荒原天热,少年的皮肤已然晒成了麦色。

润玉看到了他身上的伤疤。

“我叫宁缺,刚才的小姑娘叫桑桑,我们一起长大。”

“这是渭城边军营坊,我是这里的砍柴人,今天出去砍柴的时候,遇到马贼,进了埋伏,和我一起去的人都死了。”

“今天见到你的时候,你像流星一样,是从天上落下来的。周身一开始笼罩着火焰,后来就化成了寒冰。”

宁缺回想着当时的画面,心里依旧觉得震撼,那是他在大漠上看到最瑰奇的景象。

风沙皱起,天地变色,混沌如未分,只听雷声大震,一星子轰然坠下,火光赫然冲天,不多时火光渐收,狂风更烈,却见火球渐渐凝为玄冰,从赤红骤降为银白,轰然落地之时,方圆几里风烟弥漫,人马皆被掀翻在地,待宁缺睁开眼再寻之时,却见玄冰内竟有一个人影,还不及他再看一眼,那玄冰便遥遥落在了远方。

“我骑马在地上一路跟着你,没想到马贼比我先到一步,你也许不知道,在草原人的传说里,从天而降的使者被叫做赫伦齐,会带领他们走向胜利。作为他们的敌人,我自然不会让你落到他们的手上——所以我就把你抢了过来。”

宁缺直直盯着他,眼睛发亮,像是一只犬,又像是一头狼。

“你叫什么?从哪里来?你是修行者吗?”

润玉听他叙述,心里有些震惊。

他只记得失去意识的前一幕还在人界北岳,以禁术封印上古恶兽诸怀——诸怀身如巨山,音如呜雁,在人界食人作乱,罪恶滔天。

御魂鼎已裂,若要封此恶兽,须找到新的容器。

润玉率众仙守在北岳,灵力为线,以网束之。

诸怀觉醒被困后,正在唤醒梼杌和蛊雕,而那两头凶兽的封印也在日渐松动,一旦让他们逃脱,届时人界将会遭遇难以想象的浩劫,可封印恶兽的上古神器散落于六界各地,短时间内难以找寻,时间紧迫,诸怀破除仙网用不了几日,这样短的时间内炼出御魂鼎更是不可完成之事。

众神束手无策之时,润玉想到了他曾看过的一个禁术。

逆转时间,结印传送,撕出时间空隙将凶兽封印于混沌太古,危难便可迎刃解。

只是需要以神身为饲,一旦失败,施印者也会被撕裂在时间缝隙中,魂魄裂为碎片,永生永世不入轮回。

所谓“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润玉记得他咒印施闭,时空裂缝大开,他在空中浑身是血几近被风撕裂时,内心的解脱之感。

这个他曾自己选择的囚笼,终于被他亲手打开了。

他寂寞地活了百年,千年,爱过恨过,痛过悔过,他好像得到了一切,又好像两手空空,渡情劫,悟众生,太上忘情。现在看来,这漫长的一生,始终陪伴在身的,竟只有寂寞二字。

润玉看着宁缺,少年人坐在床边也看着他,这里干燥简陋,混乱嘈杂,然而生活的气息却如此鲜活,直直地叫他心里也热起来,觉得自己真的存在着。

而且,既然他还活着,那是不是意味着,封印成功了?

宁缺见他一双眼睛从诧异到了然,到最后竟然露出一点开心的神色。

“他的眼睛真好看。”

宁缺乱七八糟地想。

宁缺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你和我说口型,我可以猜,猜对了你就点点头。”

润玉说了名字。

宁缺问“…如鱼?”

润玉摇摇头。

“若鱼?”

润玉继续摇摇头

宁缺还欲再猜,润玉却看着他的手示意“手。”

“手?”

润玉点头。

宁缺把手递给他。

润玉拉着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最后一笔结束,宁缺抬眼问他

“润玉,你叫润玉?”

润玉微微笑了,点了点头。

他笑起来的模样非常好看,宁缺看着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又跳快了一拍。



5.


“你衣服在哪?”

宁缺看着润玉在他手心写完了字,确认道。

润玉点点头。

宁缺说“你衣服洗了,现在已经干了,只是浑身破了好几处,怕不能穿。你身上的是我的衣服,虽然粗糙些,倒是干净的,做了从没穿过。”

润玉口型道“多谢。”

宁缺问他“你身上现在觉得如何?昨日给你洗澡时发现了好多伤口,有些重的怕是要养几个月才能好。”

润玉耳朵一红,伤口疼不疼倒是次要,昏迷之时被人伺候洗澡倒让他感觉难堪。

润玉摇摇头“无妨。”

宁缺突然想起来什么,从胸口掏出了串蓝色珠子,拉了润玉的手串在手上。

“差点忘了将这个还你。”

正是人鱼泪。

宁缺拉了他的手却不撒开,看着他手腕看了半天。

“你手腕怎么有这样长的一条疤?”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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